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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难不死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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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第13章 忘年兄弟

 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:「小兄弟大概听我说了句『忘年之交』,就猜想比你
大得多了,不错,如论年龄,丁某已届古稀之年,但咱们不是世俗中人,你看我
像不像三十许人?就算三十好了,咱们不是相差不多,正好平辈论交。」

  石中英大吃一惊,他自称已届古稀之年,那不是已经七十岁的人了?想到这
里,不觉俊脸一红,道:「前辈驻颜有术,但实际上长过在下甚多,平辈论交,
在下如何敢当?」

  青衫文士朗笑道:「小兄弟这前辈,前辈的,岂不把丁某越叫越老了?四海
之内皆兄弟,咯们谈得投缘,就不必拘泥年龄,小兄弟干脆就叫我一声丁大哥好
了。」

  石中英虽觉得这位青衫文士除了一身武功之外,依然不脱书生本色,大概是
个狂捐之士,心中也着实钦慕,只见他看去虽不过三十左右,如论真实年龄,大
过自己甚多,自己怎好和他平辈论交?

  青衫文士看他沉吟不语,又朗声笑道:「小兄弟沉吟不语,莫非不屑和我丁
某缔交么?」

  石中英道:「在下蒙前辈错爱,怎敢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仰首大笑道:「小兄弟又来了,你我一见如故,小兄痴长几岁,叫
我一声丁大哥,正是最合适也没有了,你要是再推来推去,小兄就只好拂袖而去
了。」

  此人真是脱落形骸,疏狂已极。

 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,石中英自然不好再说,只得朝他一躬到地,恭敬的道:
「丁大哥吩咐,小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,丁大哥请受小弟一拜。」

  青衫文士哈哈笑道:「好,好,咱们这兄弟结定了。」

  他说的神采飞逸,想是极为高兴,接着道,「小兄弟人如玉树临风,人品武
功,俱为上上之选,只是太拘泥了些,今晚若非我这老哥哥一再逼着你认这个兄
弟,岂非就失之交臂了?哈哈,你认了我这个大哥,保你不会吃亏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小弟蒙丁大哥不弃,结为忘年之交,只不知丁大哥名号如何称
呼?」

  青衫文士大笑道:「不错,咱们结了兄弟,你连大哥等的姓名还不知道,说
出去岂不可笑?哈哈,令师能调教出小兄弟这样一位武林后起之秀,自然也和你
说过不少武林成名人物,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昔年江湖上人称三昧真君的人?」

  他说出「三昧真君」四字,不由听的石中英那然一惊。三昧真君,他自然听
师父说过。还在三十年前,三昧真君丁无病,已是武林中首届一指,黑白两道最
难缠的人物。因为他为人狂傲,一切事情,不论是非,均以他当时的好恶而定,
实在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个大魔头。江湖上人因他仪容俊美,又有洁癣,又叫他
玉面煞君,但近三十年,三昧真君久已绝迹江湖,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。

  石中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新认的这位「大哥」,竟会是煞名满天下,江湖上
人人谈虎变色的大魔头,一时不禁睁大双目,骇然道:「丁大哥莫非就是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刚笑道:「不错,老哥哥就是人称三昧真君的丁无病,唉,不涉江
湖已经整整三十年了,人生如白驹过隙,你不想老,也不成呀。」

  他生情豪迈,但这两句话,却感慨系之,石中英当然不好插口。

  青衫文士举目望望天空,忽然剑眉微攒,自言自语道:「已经二更多了。」

  石中英忽不住问道:「丁大哥可是在等人么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不错,有约不来过夜半,他大概是不会来了。」说到这里,
忽然「哦」了一声,双眉微皱,自言自语的道:「莫非他发生了什么变故……」

  石中英问道:「丁大哥的不知是谁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老哥哥等的当今武林盟主石松龄。」

  石中英心头又是一凛,暗道:「只不知他约晤的人,是自己父亲?还是假冒
父亲的老贼?」

  「如果是自己父亲,那么失踪了七年的爹,既然和他约在这里见面,今晚自
然会来。如果是老贼,显然,丁大哥还不知道老贼已经自碎天灵而死,但他和老
贼在此约晤,说不定是老贼一党了?」

  青衫文士忽然回头笑道:「哦,小兄弟也姓石,你是石家庄的人?」

  石中英心头「咚」的一跳,忙道:「不,小弟不是……」

  他怕青衫文起疑,话声甫落,立即问道:「大哥和石盟主是朋友么?」这话
问的很技巧,至少可以探探青衫文士的口风。

  果然青衫文微微一笑道:「老哥哥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走动,就是三十前
老哥哥也独往独来,从没一个朋友,哈哈,老哥哥一生,直到今晚,才交了你这
个小兄弟。」

  石中英心中一动,追问道:「那么大哥和石盟主有仇了?」

  青衫文士笑道:「小兄弟大概是初出茅芦,刚在江湖上走动,认为江湖上非
友即敌,难道除了敌友就没有第三者存在?」

  石中英疑惑的道:「第三者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不错,除了敌友之外,你想还有什么?那就是非友非敌,天
底下有那么多人,如果说你认识的人都是朋友,那又未必,因为朋友,必须趣味
相投,肝胆相照,古人所谓得一知已,可以死而无憾,可见一个人一生之中,要
交一个真正朋友,又是何等困难?」

  「老哥哥从没一个朋友,是说滔滔浊世,没有人够资格和我做朋友,但老哥
哥浪迹江湖,认识的人自然不在少数,只是老哥哥把认识的人,和朋友严格划分
开来,认识的人,只不过他认识我,我也认识他,自然不是朋友了。」

  石中英笑道:「所以大哥就是没有朋友了。」

  青衫文士朗笑道:「天下尽多酒肉朋友,当面奉承,背后中伤,遇利则趋之
惟恐不及,遇害则避之惟恐不远,这种朋友,丁某见过太多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不觉哈哈一笑道:「所以这天底下,老哥哥只有第三者了。」

  他说的「第三者」,就是非友非敌。

  石中英试探问道:「丁大哥盛名满天下,难道会没有敌人?」

  青衫文士耸耸肩笑道:「三十年前,就没有了。因为凡是和我为敌之人,都
已死在老哥哥手下了。」

  石中英的心头不禁隐泛寒意,但依然问道:「那石盟主既然不是丁大哥的朋
友,他和你约在这里晤面,又有什么事呢?」

  青衫文士看了他一眼,微微一笑道:「石松龄和我不过一而之交,自然谈不
上朋友,但他却不失是个诽谦君子。」

  石中英心中暗道:「他说的大概是爹了。」他没开口问,只是静静的听着。

  青衫文士缓缓走到石凳边上,坐了下来,抬目道:「来,你也坐下来。」

  石中英依言坐下。

  青衫文士抬头望望天色,微感失望的道:「唉,看来他不会来了。」石中英
听得不期也大为失望。

  青衫文士续道:「这话算起来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,老哥哥当年忽然绝迹江
湖,是为了练制一种助长功力,却病延年的药丸,老哥哥整整化了十年工夫,遍
历名山大川,采集药材,其中只缺少了一件东西,那就是千年雪参。当然,那不
过是书本上说说罢了,要找一支千年的雪参,又谈何容易?有四五百年的也可以
用了。」

  「那就是二十年前,老哥哥在雪山一处幽谷找到了几诛百年以上之物,根据
经验,这附近十里之内,可能会有数百年以上的雪参,但等老哥找到谷底,就看
到一个中年剑客,已经掘到了一株五百年以上之物。老哥哥心头自然十分懊丧,
为了合药,就上去和他情商,我当时就想以身边仅有的一颗『火龙珠』,作为交
换。」

  「火龙珠」不仅功能避火避毒,而且也是夜明珠,入晚能发红光,该是稀世
奇珍,那中年剑客听说老哥哥化了十年工夫,笑道:「在下不过是路过雪山,随
便掘几株雪参回去,其实也并无多大用途,兄台既然化了十年时间,各种药材,
俱已齐全,独缺一味雪参,兄台只管取去,至于此珠乃是稀世奇珍,在下不敢贪
天之功,断无收受之理。」

  「老哥哥再三请他收下,他只是不肯,老哥哥才请教他姓名,他说出石松龄
三字,老哥哥也告诉他卜居古灵山太乙崖,希望三年之后,老哥哥丹成之日,务
必前去一晤。」

  「到了三年之后,老哥哥丹成之日,石松龄并未前去,第五年,老哥哥找到
石门山,他又外出未归,一直到十年前,他忽然找上太乙崖去,但老哥哥为了要
练本门一种神功,须闭关十年,迁居到另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,当时我曾
在壁上留言,说我远游,约十年之后可返。」

  「石松龄当然没有遇上,他也在石壁上留了字,约我十年之后,五月晦日二
更,在皖山天柱峰上晤面,算来就是今天了。昨晚我路经石门山,就到庄上去找
他,庄中不见一人,今晚又不来赴约,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?」说到此处,双眉
微攒,似是极是关切。

  石中英一直等他说完,心中暗暗忖道:「这么说,他等的果然是爹了,敢情
他还不知道爹已在七年前,离奇失踪之事。」

  想到这里,不觉起身朝青衫文士拜了下去,说道:「晚辈不知老前辈和家父
论交在先,实是失礼之至。」

  青衫文士突然目射奇光,大笑道:「什么,小兄就是石盟主的令郎?哈哈,
有其父,果然必有其子。」

  接着脸色一正,说道:「你老哥方才不是告诉过你,老哥哥和令尊不过一面
之雅,谈不上朋友,何况咱们既然结了忘年兄弟,你是老哥哥的小兄弟,一千年
也改不过来的,小兄弟别再拘泥俗礼,哦,令尊人呢?」

  石中英道:「家父已在七年前失踪了。」

  「失踪?」青衫文士惊奇的道:「令尊如何会失踪的?」

  石中英道,「家父可能落入贼党手中了。」

  青衫文士听的更奇,双目神光迸射,问道:「小兄弟说的贼党,都是些什么
人?」

  石中英道:「不知道,贼人假冒家父,在武林中出现,已有七年之久了。」

  当下就把自己父亲远在十年之前,就发现江湖上有一批神秘人物,在暗中活
动,势力相当庞大,各大门派,已有不少被他们渗透。父亲有鉴于此,以游历为
名,遍访各大门派掌门人,希望能把这一隐伏的危机消枚无形。

  贼党也借此机会运用潜伏在各大门派同党的影响力,公举父亲为武林盟主,
过没多久父亲就被贼党取代了,他没说出「护剑会」来。青衫文士沉哼一声道:
「好计较,这些人,果然心机深沉的很。」

  说到这里,口中「哦」了一声道:「由此看来,十年前令尊走访老哥哥,可
能和此事有关了。不过,就以今日之约来说,他定了星月无光的五月晦日,地点
又选择了四壁险陡,无人能潜伏窃听的天柱峰,必有隐密之事见告无疑。」

  忽然回朝石中英问道,「小兄弟几时发现的呢?」

  石中英道:「家父在十年前、就把小弟送到家师那里去学艺对外只说小弟失
足落水,发现家父被人假冒,是小弟回家之后的事。」

  接着又从自己回家起,一直说到老贼在君山龙门帮自杀,自己等人赶来石家
庄,又无故离奇失踪,扼要说了一遍,只是没提「护剑会」的事。

  青衫文士微微摇头道,「真想不到老哥哥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,这些么魔
小丑,也居然成了气候,兴风作浪起来。」

  接着正容道:「令尊十年前远上古灵山,可能发现贼势强盛,要老哥哥助他
一臂,只可惜我闭关十年,误了大事。小兄弟,你不用焦急,令尊失踪之事,保
在老哥哥身上,假冒令尊的贼人虽死,必然另有主使之人,老哥哥既然遇上了,
我非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不可。」

  石中英感激的道:「多谢丁大哥。」

  青衫文士爽朗的笑道:「咱们兄弟,这点事,何用言谢?」

  说着,从他腰间解下了一个色呈紫红玉葫芦,倾出一颗朱色药丸,含笑道:
「这就是老哥哥化了十三年的工夫才炼成的『坎离丹』,功能补益真气,助长功
力,练武之人,服食一颗足足可抵得十年以上的功力,小兄弟从早到晚,未进饮
食,正宜服药,你快把它吞了。」

  石中英一怔道:「丁大哥,这么贵重的药,无故吞服,岂不糟遏了?」

  青衫文士大笑道:「不错,『坎离丹』是九十九种稀见灵药合炼而成,武林
中人,梦寐难求,算得是贵重奇药,但你我兄弟,这又算得了什么?快别多说,
此刻已届子正,你吞服了,还得及时运功,才能使它遍行九宫,助长功力。」

  石中英听他这些说,只得伸手接过,纳入口中,但觉药丸入口,立即随津而
入,奇香满口,一股清芬,直透丹田。青衫文士适时道:「小兄弟快盘膝坐下,
调息行功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小弟练的是『逆天玄功』,不是跌坐运功的。」

  青衫文士目射奇光,大笑道:「原来小兄弟是魔教门下,『逆天玄功』别走
蹈径,难练易成,无怪小兄弟小小年纪,一身功力,会是如此成就了,哈哈,练
的『逆天玄功』,你服下此丹收效更速了,快运功吧,老哥哥在此替你护法。」

  石中英不再多说,双手支地,倒竖身子,两脚叉天,运起一口真气,逆经而
上。这一运气,只觉气机充沛,方才一股清芬之气,立时化作一。团热流,随即
冲透重关,一个人轻得几乎要随呼吸,飞了起来。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,才觉
元真凝固,骨髓坚凝,「坎离丹」药力悉已化为己用,才缓缓睁眼,翻身坐起。

  青衫文士微微额首道:「小兄弟这点年纪,『逆天玄功』已有八成火候,实
在难得,老哥哥索性成全你了。」

  说完,又从玉葫芦中倾出两颗「坎离丹」,说道:「你已经服下一颗,这两
颗好好收着,每晚子时,吞服一丸,就可达,十二成火候了。」

  石中英仰首道:「丁大哥,小弟已经拜受一颗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不用多说,你快收好了,我还有话说。」石中英只得双手接
过,揣入怀中。

  青衫文士又道:「小兄弟身佩长剑,但据我所知,魔教不以剑法擅长。」

  石中英不好说出自己有九位师父,七位传了自己剑法,这就说道:「小弟学
的剑法,是家父留下来的手著。」

  青衫文士点头道:「令尊一派掌门,这是家学渊源,无怪小兄弟随身佩身长
剑了。」

  随着右手一探,从左手衣袖中,取出了一卷盘着的东西,递了过去,说道:
「此名盘嫡剑,当年得自关外,随我已有四十年,老哥哥如今用不着它了,小兄
弟收着吧,正因此剑随我多年,江湖上人,看到此剑,自然认识,你只要说是我
丁某的小兄弟,大概还没有人敢和你为难了。」

  石中英经过这半天工夫,已经知道他的脾气,拿出来了,决不会再收回去,
心头一阵感动,双手接过,说道:「大哥厚赐,小弟拜领了。」

  青衫文士嘉许的笑道:「这样才是好兄弟,此剑不仅削铁如泥,挥洒如意,
不用的时候,可以束在腰间,也可以卷起来,收入袖中,极为便利,既有佩剑之
实,而无佩带长剑的累赘。」

  说到这时,口气微顿一顿,含笑道:「好了,老哥哥要走了。」

  说着,便自站起身来。

  石中英道:「不知丁大哥要去那里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老哥哥行踪靡定,不过我想就近踩踩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,
究竟是有什么人撑了他们的腰,敢如此胡作非为?小兄弟只管放心,令尊失踪之
事,自有老哥哥替你作主。」

  随着话声,飘然行去。

  石中英追上一步,依依的道:「此地一别,不知何时再能和丁大哥晤面。」

  青衫文士大笑道:「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,人生聚散,不可预卜,咱们且
不妨订个后约,中秋之夜,你可去庐山五老峰找我。」

  话声刚出口,人已腾空而起,疾如流星,朝峰下投去。

  石中英萍水结交了这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入退避三舍的大煞垦,经过这半天相
聚,但觉丁大哥豪迈不霸,为人爽朗,不似传说那样善恶不分,喜怒随心的人。
目送着丁大哥人影远去,天风吹来,微有寒意。看看时间,已是三更稍偏,正待
离去。

  突听身后不远,传来了一声轻咳。石中英蓦然一惊,急忙回身瞧去,但见峰
后松林间,走出一个葛巾黄衫,龙眉银髯的老者,手策竹纬,缓缓行来。石中英
看到此人,心头不禁大喜,急忙垂下双手,恭敬的叫了声:「师父。」

  这老者正是石中英的师父狄谷老人。

  狄谷老人一双湛若冷电的目光,只有投往在石中英的脸上,似有惊奇之色,
过了半响,才点点头,蔼然道:「孩子,你这几个月来,内力精进极快,可是另
有奇遇?」

  石中英道,「你老人家可是刚来么?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为师是跟在你身后来的,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,只是没有上
来而已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你老人家那是看到了丁大哥了。」

  「丁大哥?」狄谷老人脸露惊讶,问道,「你说的是方才离去青衫文士,你
知道他是谁?」

  石中英道:「他就是三昧真君丁无病。」

  狄谷老人蔼然笑道:「不错,你看他不过三十左右的人,其实这老煞星年龄
比为师小不了几岁。」

  他不待石中英发间,接着说道:「方才为师从怀玉山来,路经此地,老远就
看到有人施展『平步青去,节节高升』绝世轻功,朝峰上飞腾而去,当今武林,
为师还想不出有谁具有这等高绝的身手,心中正感奇怪。」

  「后来发现你竟然跟踪他身后,攀登而上,为师这一惊非同为小可,但因相
隔太远不及阻止,只好跟着上来,才知道竟是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的老煞
星,我看他对你并无恶意,才算放下了心。」

  石中英知道:「丁大哥发现弟子跟踪着他,却没有发现你老人家。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真没想到这老煞星三十年不出,一身功力。竟有如此精进,
若非为师悬空贴在峰后岩石之下,凭那老煞星的功力,岂能瞒得过他?」

  说到这里,抬目问道:「你怎么会跟踪他来的?」

  石中英道:「弟子正要向你老人家禀告别后经过。」

  狄谷老人微笑道:「你回到石家庄以后的情形,和你在龙门帮的经过,为师
已经全知道了,在这里遇上你,倒少了为师不少的时间,你替为师捎个口信给蓝
兄,有人假冒七星剑主之名,要他查明这假冒人是谁?」

 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问道:「假冒七星剑主?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不错,据报七星剑主和他手下二号,去年年底,已被对方识
破,二号当场被他们格杀,七星剑主负伤被擒,自震心脉而死,对方将计就计,
由他们手下贼党,假冒了那七星剑主之名,他们在船上遇七星剑主,即是假冒之
人。」

  石中英诧异的道:「但他不会是贼人一党,这次龙门帮之行,若是没有他相
助,决没有如此顺利。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这个为师知道,但此人是谁,咱们必须查清楚,因为他知道
咱们很多秘密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师父,你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,蓝老前辈等人,可能全落人贼
人手中了。」

  狄谷老人身躯一震,失声道,「什么?你说蓝兄他们已落入贼人手中了?」

  石中英应声「是」,接着就把自己和蓝纯青,高翔生等人,由龙门帮出发,
就分作几拨,赶来了石家庄,当时定下了计策,是由八卦掌门人高翔生、崂山风
云子赵玄机,在午牌时光到达,蓝纯青假扮石盟主,和百步神拳邓锡侯,相继赶
到。

  他们是装作由龙门帮脱险归来的贼党,故而抵达略有先后,自己和左月娇限
黄昏到达庄外,守在石家庄前门,七星剑主手下第二号穿云镖沈长吉负责守在后
山出路。

  狄谷老人一手持须,微微点头。石中英接下去,把自己和左月娇黄昏赶到石
家庄,不见庄中动静,入庄之后,发现书房有打斗痕迹,自己如何又在后院发现
白粉记号,在后山发现穿云飞镖沈长吉身中重手法而死,自己如何在山中追逐了
半天,便再山找不到白粉标志等,等自己赶回石家庄,左月娇也已失踪,如何在
她房中,发现一支裹着一块布条的竹箭。

  狄谷老人问道:「那支竹箭,你可曾带在身上?」

  石中英道:「就在弟子身上。」

  当下就从怀中取出竹箭,双手呈上。狄谷老人目光一注,不禁微微变色。

  石中英问道:「师父可知此箭来历么?」

  狄谷老人沉吟道:「等为师想一想,哈,你再说下去。」

  石中英接着把自己又如何在石家庄内仔细搜索,仍毫无线索,于是想到了离
庄三里的「石家大街」。那时天色已经大亮,自己赶到街上,就在一家面馆门口
又发现了一个白粉记号。自己就在店中遇上青衫文士,当时面馆之中食客不少,
只有他一人较为可疑,这就一路跟踪着下来。

  狄谷老人皱皱眉,问道:「后来如何?」

  石中英就把刚才和青衫文士结为忘年兄弟之事,详细说了一遍,一面取出两
颗「坎离丹」,和盘擒剑来,一并送请师父过目。

 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:「孩子,这是你天大造化,但也够险,老煞星一生好恶
不可以常理忖度,你跟踪他四百里,要不是他在面馆里,早已和你一见投缘,你
只要跟三步,说不定早就要了你的这条小命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但弟子觉得了大哥虽是杀名满天下,其实他却是个好人。」

  狄谷老人芜尔笑道:「他给了你这许多好处,你自然说他好了。」

  一面取起「坎离丹」在鼻孔上闻了闻,点头道:「孩子,你造化真是不错,
这是他们火龙门百年来唯一修合成功的『坎离丹』,补先天真气,调后天水火,
功能却病延年,轻身明目,一颗足以抵得练武之人十数年修为,武林中人,梦寐
难求的无上珍品,他出手就送你三颗,足见对你是特别垂青了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师父,『坎离丹』既有这许多好处,弟子已经服过一颗了,你
老人家也服一颗吧。」

  狄谷老人含笑道:「徒儿有这片孝心,为师已经很高兴了,这是你丁大哥送
给你的,他说的不错有此三粒『坎离丹』,可以助你练成『逆天玄功』,到达十
二成火候,为师苦练虔修了快五十年,直到十年前,才练到十二成火候。」

  「因为『逆天玄功』要练到十二成火侯,才能顺逆由心,由逆转顺,是一件
十分困难的事,本门很多前辈,练了一辈子,也无法臻入顺流,也就不能达上乘
境界,这对你来说,是十分重要之事,为师如今已经用不着它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看了盘璃剑一眼,说道:「盘璃剑斩金切玉,确是一柄武林中难
得一见的宝刃,也是老煞星昔年随身之物,只是……」忽然住口不说。

  石中英道:「师父,你老人家怎么不说下去呢?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非到必要时,还要少使此剑的好。」

  石中英奇道:「那是为什么呢?」

  狄谷老人徐徐说道:「因为此剑锋芒太露,杀气太重。」

  这两句话,说的很含蓄。

  但师父对徒弟,有时候也不能说的太明显。三昧真君丁无病,自己认为三十
年前,就已没有敌人,这话自然没错,和他为敌的人,全已死在他手下了,敌人
虽死,敌人还有亲友、子女、门人,他们虽然奈何不得三昧真君,但敌人还是存
在的。

  煞星大了,不可能没有仇人,他们对付不了三昧真君;但看到盘蛔剑在你身
上,岂肯轻易放过?做师父的自然不可拿这话对徒弟明说,何况三昧真君既把此
剑送给了徒儿,总不能叫徒弟把它丢掉。

  石中英听了却不以为然,师父说锋芒太露,杀气太重,岂不太抽象了?使人
摸不着透际。就抬目问道:「师父说的锋芒太露,杀气太重,又作何解释呢?」

 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:「因为此剑极为锋利,普遍刀剑,一接就会被它削折,
你如果稍为收手不及,对方就非死即伤不可,行走江湖,冤家宜解不可结,所以
你今后要谨记为师的话,非到万不得已,能不用此剑,总是不用的好。」

  说着把两粒「坎离丹」和盘嫡剑一起交还给石中英。

  石中英双手接过,肃然道:「弟子自当谨记。」接着抬目道:「师父,这支
竹箭呢?你老人家是否知道它的来历?」

  狄谷老人沉吟道:「这支竹箭,是苗疆常见的丢手箭,并不为奇,至于这箭
杆上刻的这个鬼,极似传说中潜伏湘黔交界,一处深山中的一个邪教的标记,只
是……」

  石中英道:「师父,你老人家怎么又不说了呢?」

  狄谷老人迟疑了一下,才道:「这是数十年以前,为师有一位师叔,到过苗
疆,据说那里盛行一种邪教,叫做鬼母教,就以鬼母的脸谱,作为他们的标记,
阎族之人,俱奉鬼母,而且不分男女,个个精通武功,但他们历代相传,有一条
禁律,就是严禁教下弟子外出,如果触犯禁条,就会受到极严厉的处分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那是外人也不能进去的了?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那倒不然,他们不但不禁外人入山,而且还极喜欢和汉人交
易,只要不触他们禁忌,可以通行无阻,当年我那师叔也是少年好奇,不知如何
触犯他门禁忌,回来之时,患了极重病症,极似蛊毒,经先师悉心调治,拖了三
个月,依然不治而死,那时为师年纪还小,在师叔病塌上,见到过一方玉佩,刻
的鬼脸,和这箭上脸谱,极为相似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师父,这些贼党,会不会和鬼母教有关?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这个似乎不大可能,因为鬼母教严禁教人外出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事隔多年,也许他们教规有了改变,你老人家方才不是说过,
他们教下弟子,个个精通武功,又不禁外人出入,也许有少数武林败类,在中原
无法立足,去了那里,鬼母教的人,禁不住他们怂恿,互相勾结,到中原来兴风
作浪,不然,怎会在妹子房中,留下这支竹箭呢?」

  狄谷老人看了石中英一眼,嘉许的点。点头道:「晤,这也有可能。」

  石中英道:「蓝老前辈等人离失失踪,贼党一夜之间,无迹可寻,目前只有
这支竹箭,是唯一的线索,因此弟子想去一趟苗疆……」

  狄谷老人道:「以你目前的武功,原也去得。」说到这,口气一顿,续道:
「只是这十年来,咱们花了无数心血,一共只调教出三个徒弟,其中以你天份最
高,学得也最多。当值会主留下的任务,仍归蓝总护法督导,为师赶来,就是要
向蓝兄传达此意。」

  「目前连蓝兄都已落入贼党之手,这对本会已构成了极重的威胁,为师立时
得向当值会主磋商营救,你前去苗疆,也不决是一条线索,只是诸事务宜谨慎,
此行目的,在于暗中查访,不论有无消息,都不准轻举妄动,为师和当值会主会
面之后,自会派人前去接应,和你联络。」

  石中英唯唯应是。

  狄谷老人随手把竹箭还给石中英,一面说道:「孩子,咱们走吧。」石中英
随着师父,一同往山峰下而去。

  左月娇吓退戚婆婆,眼看连那推车汉子都飞奔而去,当下也急急忙忙的循着
来时山径,一路奔行,一口气奋行了十几里路,看看后面没人追来,这才渐渐放
心。心中不禁暗暗高兴,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这一手,真还管用,今后就不用再
怕他门了,紧张的心情,放了下来,立时想起大哥来了。

  她想起在面馆里看到大哥的时候,他已经一晚未睡,不但脸色憔悴,而且眉
峰之间,隐现焦的神色。这死老太婆,都是死戚婆婆不好。大哥这时自然到处找
寻自己,他找不到自己,不知有多着急?她不想还好,这一想到大哥,真是心乱
如麻。

  傍晚时光,又回到了石家庄。石家庄,当然还是连鬼影也没见一个。希冀的
是大哥到处找不到自己,仍会回到石家庄来,但她失望了,石中英根本没有来。
她回到自己房中,换了一身衣衫,然后收拾一个小包裹,又在庄中找到了一柄长
剑,就离开了石家庄。

  一清早,她又回到「石家大街」那家面馆,叫了一碗面、独自吃着。整整一
天了,昨天的情形,依然历历犹在眼前,只可惜已经隔了一天。只不知大哥去了
那里?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焦愁。对了,大哥是追着那个喝酒的青衫文士身后出
去的,自己还记得他出了店门,朝西奔去。

  她一双大眼睛中,不禁露出了希望的神采,付了面钱走出面馆,就一路朝西
走去。她在石家庄住了六,七年,但她是大小姐,一直很少有机会出门,由石家
大街再住西,她就没有来过,现在她就一个人在赶路。北峡山脉,山峦起伏,越
来越荒凉,走了一、二十里,也不见人烟。

  中午时光,只有采了些野果充饥,就继续上路。她虽从小就被戚婆婆拐来,
但一直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,从没像今天这样,心头更是又急又慌,几乎要哭出
来:「大哥,你在那里呢?」

  忽然听得西北角上,一片树林里好像有人「拍拍拍拍」连续击了四下手掌,
不用说是遇上了剪径的歹徒。左姑娘怕的是四面没有人烟,见不到人,一个人有
些胆怯,如今听到有人击掌,她胆气就壮了。以她一身所学,自然不会怕几个毛
贼。

  她突地站停下来,目光朝四周略一打量,就娇声叱道:「是什么人?」

  她喝声方出,只见前面不远的一片树林间,大步走出一个浓眉如帚的紫脸劲
装汉子,此人不过四十左右,背插着一柄厚背金刀,刀柄上的红绸,被山风吹得
拂拂有声。他身后,还跟着四名手抱挂刀的青衣壮汉,在林前一字排开。

  左月娇看到这些青衣汉子的装束,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,那是石家庄的护院
武士,心头不觉暗暗一紧,忖道:「他们守在这里埋伏,那是自己行动早就被人
监视了。」在她心念转动之际,背后同时传来一阵轻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。

  左月娇回头一看、只见正有几条青影,相继从崖上跃落。一共也有五个人,
为首的年约五旬,脸如黄蜡,空着一双手,他身后同样是四个青色劲装,手持扑
刀的汉子。

  左月娇心中暗暗叫了声:「糟糕,看来自己是被他们堵在中间了。」

  正在打量之际,左边,右边的草丛里,又各自站起不少人来。这两边当然也
备有一个领头的人,和四个青衣劲装汉子。顷刻之间,左月娇已陷入四面包围之
中。这些人,左月娇一个也不认识,不觉一手按着剑柄,冷冷说道:「你们是什
么人?拦着我去路,要待怎的?」

  只听身后那个黄蜡脸老者徐徐说道:「老四,你告诉她吧。」

  老四,就是站在前面那个浓眉如帚的紫脸汉子。他朝左月娇抱抱拳道:「在
下兄弟,人称淮扬四杰。」

  左月娇不屑的哼一声道:「我没听说过。」

  嘴脸汉子道:「姑娘没听说过,对在下兄弟,毫无关系。」

  左月娇道:「那你们拦我则甚?」

  只听身后的那个黄蜡脸老者阴侧侧说道:「在下兄弟想请姑娘屈驾随咱们一
行。」

  左月娇身形斜侧,冷哼道:「我凭什么要随你们去?」

  黄蜡脸老者道:「在下兄弟奉命行事,去与不去,只怕由不得姑娘。」

  左月娇听他说出「奉命行事」,心头又是一紧,绷着脸道:「你们可知姑娘
是谁么?」

  黄蜡脸老者阴笑道:「姑娘是谁,咱们早就知道了。」

  左月娇一手按剑,横眉怒道:「你们敢这样子对我说话,是不是活的不耐烦
了?」

  黄蜡脸老者心中暗想:「你一个小丫头,本领再大说什么也只有孤身一人,
咱门人多势众,难道还会斗不过你一个单身女子?」

  她还没开口,对面的紫脸汉子,已经大喝一声道:「左姑娘,咱们要是怕了
你,也不会在这里等候芳驾,姑娘有些什么绝招,不妨使出来,让咱们瞧瞧。」

  黄蜡脸老者道:「不错,咱们是奉命行事,左姑娘若是不想随咱们去,总得
露一手给咱们瞧瞧,咱们也好回去覆命。」说到这里,回头朝紫脸汉子道:「老
四,你先向左姑娘讨教几招也好。」

  左月娇暗暗皱了下眉,心想:「黄蜡脸老者一再说出『奉命行事』,而且又
知道自己姓左,不用说戚婆婆没把擒回去,才派他们来拦截自己的了。」

  如论单独打斗,自己也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,只是对方人多势众,既是「奉
命行事」,自然非把自己擒回去不可,一旦动上手,他们极可能一拥而上。看来
自己还是先唬他们一唬,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三句辙儿,连戚婆婆那样武功高强
的人,都会望风而逃,如能把他们吓跑,自然最好,万一唬不倒他们,再和他们
动手不迟。

  那紫脸汉子听了老大的话,已经从背上撤下一柄厚背金刀,目光直射,洪声
道:「左姑娘怎不亮剑?」

  左月娇不屑的看了他一眼,冷做的道:「你要和我动手?」

  紫脸汉子怒笑道:「左姑娘是认为在下不配和你动手?」他身材魁梧,一张
脸上肌肉虬结,此刻金刀当胸一横,威风凛凛的样子,使人一望而知,他刀上的
功力,必然极强。

  左月娇道:「不错,我只要手一扬,你就没命了,所以我劝你们还是退开去
的好。」

  紫脸汉子仰天狂笑道:「咱们兄弟可不是纸扎的,凭你吹口大气,就会吹得
倒,姑娘何妨扬下手给在下瞧瞧。」

  左月娇心中暗道:「看来他们不见真章,是不会轻易唬倒的。」

  心中想着,一面故意轻轻叹口气道:「这是你们逼我出手的了。」

  站在左首的一个汉子,已是不耐,沙着声音道:「四弟,既然左姑娘不肯先
出手,你就不用和她客气了。」

  左月娇心知自己再不摆出姿势,等到他们抢先出手,那就没机会摆出来了。
她自然非再试试不可,就在对方话声未落,左月娇娇躯倏然立正,左腕缓缓朝上
抬起,中指直竖指天,四指曲摆,状会捏状。对面紫脸汉子看她并未拔剑,只是
竖起一根纤纤玉指,这情形谁都看得出她正在默默运功。

  她方才说过,她只要手一扬,自己就会没命。他心中虽是不信,但也不敢大
意,横胸金刀立即随着直竖,凝功待发。

  左月娇虽然摆出了姿势,心里依然是毫无把握,不知能不能把眼前这人唬退
些?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口中念念有词:「天火烧太阳,地火烧五岳,我兼三昧
火……」

  直竖的中指,随她口中念到「火」字,遥遥向那紫脸汉子指去。

  这一指不打紧,但听那紫脸汉子突然大叫一声,一个魁悟的身子「砰」然往
后便倒,手中厚背金刀,也脱手飞出,落到一丈之外,当哪坠地。再看紫脸汉子
时,但见他仰躺在地上,身上不见丝毫伤痕,只是一动也不动了。

  左月娇不禁看了一呆,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既没运劲,也没行功,只是虚
空一指,就把对方制住了。一指奏功,心头不禁狂喜。身后黄蜡脸老者看的脸色
大变,骇然道:「四弟怎么了?」身形一晃,快疾如箭,掠了过去。

  这时早有站在紫脸汉子左右的两名青衣大汉,抢了过去,神手一探他鼻息,
竟然业已气绝身亡。紫脸汉子外衣上看不出有何异样;但这一撕开衣襟,他胸口
赫然有一点针尖大小的焦点,那焦点就像被烧红了的针尖刺了一下似的,皮肤有
些焦黑。不,衣衫撕开之后,还可隐隐闻到皮肉被烧焦的臭味。

  黄蜡脸老者目光一注,身躯陡震,惊骇的道:「果然是『焚心指』。」

  站在左右两旁的「淮扬四杰」老二、老三,早已撤出兵刃,此时目光炯炯,
注视着左月娇,防她逃走,一面同声问道:「老大,四弟还有救么?」

  黄蜡脸老者惨然道:「天火焚心,神仙难救,四弟他……」

  老二,老三听的惊怒交集,口中厉喝一声:「好个妖女,咱们和你拼了。」

  他们淮扬四杰,虽非亲兄弟,但情胜手足,这时喝声出口,两条人影不约而
同的向左月娇扑了过来。这真是电光石火的事,左月娇这一记怪招,神效莫测,
胆气顿壮,但为防备对方突起发难,左手依然中指直竖,并未放开。这时眼看淮
扬四杰的老二,老三,同时凌空扑来,不觉左手一抬,凌空点出。

  这一招当真万试万灵,她手指向空连指两指,那淮扬四杰的老二、老三,身
子还在半空,突然一个斤斗,两人同地从空中摔下来,砰然堕地,只伸了伸腿,
就不动了。黄蜡脸老者脸上肌肉扭曲,双目尽赤,厉声道:「妖女,果然和老煞
星一样,出手毒辣的很,你杀我三个兄弟,在下和你拼了。」

  他怒急攻必,两手勾屈如爪,用力朝上挥舞,大喝道。「大伙儿上,把这妖
女剁了。」

  喝声出口,双足一点,身形凌空跃起;有如风隼攫兔,双爪箕张,向左月娇
当头扑落。

  站在四周的十六名手持挂刀的青衣劲装大汉,听到黄蜡脸老者一声令下,他
们原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,仗着人多势众,口中叱喝一声:「杀。」前后左右,
像冲锋般一拥而上,抡动挂刀,朝左月娇扑来!这份声势,倒也十分威猛。

  左月娇心头一凛,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,她退无可退,只得咬着牙关,手指
朝外乱挥。那十六名青衣劲装大汉,都还没走到左月娇身边一丈之内,但听一阵
「砰」之声,人仰马翻,纷纷跌倒地上。转眼之间,十六个人悉数倒了下去,一
动不动。

  那黄蜡脸老者扑到左月娇头顶,只觉身子一震,似是被一股无形潜力,震弹
而起,跌出两丈以外,「砰」然摔在石上。这一摔,他四肢百骸,就像拆散了一
般,一身功力全被摔散,连想挣扎坐起来,都十分困难。左月娇站在那里发呆,
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。

  她自己心内清楚,点出去,划出去的手指,根本没有用上半点力气,根本不
可能伤人。如果这样也能伤人,也能世人干死地的话,那么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
三句辙儿,变成了杀人的咒语,那岂不是巫术了。

  黄腊脸老者咬紧牙关,支撑着从地上坐起,这一瞬间,他发现一身功力,已
在方才被一股无形潜力,震弹而起悉数震散!数十年拗修苦练,付诸流水。这真
是比杀了他,还要难过。

  一时间,不由的咬牙切齿,厉声道:「姓左的小丫头,你还是杀了老夫吧。
多杀一个人,在你并不算一回劣,老煞星早已杀名满天下,想不到三十年后又出
了你这个女煞星,杀吧,多行不义,必自毙,总有一天,人家也会用比你更毒辣
的手段,来杀你的。」

  左月娇耳中听到他恶毒的骂咒中,眼看到周围这许多人,躺卧地上,心中也
不禁颇为不忍,说道:「我和你们淮扬四杰,旧无仇,近日无怨,这是你们逼着
我出手的,我早已说过,我出手就会伤人,你们一定要逼我,我有什么法子呢?
现在死了这许多人,我实在也很过意不去。」

  她总究是姑娘家,心肠较软,说到这里,不禁也盈盈欲哭。

  黄蜡脸老者自皆欲裂,切齿道:「小丫头,妖女,你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,
老夫被你震散一身功力,武功已废,你还是一并杀了我的好。」

  左月娇惊诧的道:「我没有废你武功。」

  黄蜡脸老者厉声道:「不是你还会是谁了。」

  突然有人接口道:「我。」光是这个「我」字,声音清越,有如寒山之钟。

  左月娇的心头不禁一楞,急忙举目看去。这里是两高山之间的山麓,地势平
坦,四面里还是空荡荡的,没有人可以隐伏,但这声「我」字,堪堪入耳,不知
何时,在黄蜡脸老者面前已经多出一个人来。这人穿着一袭青衫,貌相俊逸,气
度飘洒,看去不过三十左右,负手站在那里,面带微笑,状极悠闲。左月娇一眼
就已认出这人就是昨天早晨,在面馆见过的青衫文士。

  黄蜡脸老者显然也看不清这青衫文士是从那里来的,好像眼睛一眨,他就站
在面前了,一时不禁疑惑的道:「尊驾是什么人?」

 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:「你方才还在口口声声叫着老煞星,怎么当了区区的
面,反而认不得丁某了?」

  黄蜡脸老者身躯陡然一震,张口结舌的道:「你就是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安祥的道:「区区正是丁无病,依我三十前的惯例,你明明已认出
左姑娘使出来的『三昧真诀』,还敢顽抗,就是死数。我留你活口,就是要你转
告江湖朋友,只要看到区区随身证物,和『三昧真诀』的人,还敢顽抗,就是有
意和我丁某为敌,和丁某为敌的人,后果如何,他自己应该知道,好了,你可以
去了。」

  黄蜡脸老者这回当着青衫文士,连屁也不敢多放,口中唯唯应「是」,一拐
一拐的走了。

  青衫文士回过身来,朝左月娇微微一笑道:「小姑娘,在下教你的这三句辙
儿,灵不灵?」

  左月娇心知遇上奇人,慌忙盈盈拜了下去,说道:「弟子左月娇多蒙前辈援
手,幸免于难……」

  「不谢,不谢。」青衫文士不待她说完,大袖一展含笑道:「你且起来。」

  左月娇拜下去的人,硬是被一阵无形潜力,托了起来,心中更是惊骇,暗暗
忖道:「这人武功之高,简直不可思议。」

  青衫文士伸手朝左首山腰一指,说道:「小姑娘,那边石头的后面,还躲着
两个人,大概看到区区,已经吓昏过去了,你去把他们叫出来,我有话要问问他
们。」

  左月娇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左首山峰的半山腰上,果然有一突出的石崖,
只是相距少说也有数十丈远近,当下答应一声,正待转身走去。只听青衫文士又
道:「小姑娘,记着,如果他们吓昏过去了,你只要在『百汇穴』上,轻轻拍上
一掌,既可醒来,你告诉他们,就说师父叫他们下来。」

  左月娇点点头,立即展形身法,连纵带跃,朝左首山腰飞跑而上,心中还有
些暗暗疑惑,只不知躲在石崖上两人是谁?登上石崖,果见崖后倦伏着两个人,
左月娇这一定睛一瞧,不由得猛吃一惊。你当这两人是谁?这两人像是着了魔一
般,伏着身子,一动不动,敢情真的吓昏过去了。

  她自己奉有青衫文士之命,胆气一壮,走上前去,举手在两人头顶的「百汇
穴」上,轻轻击了一掌。说也奇怪,他一掌击下,屈长贵、戚婆婆果然同时身躯
一震,退地睁开眼来。戚婆婆骨碌碌从地上站起,色厉内荏的朝左月娇尖笑道:
「左丫头,老婆子落在你手上里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……」

  她口中说着,一只手已衣袋中伸去。

  屈长贵目光阴睛不定站起之时,笼在衣袖里,「玄冰掌」力,已暗暗凝聚十
成功力,只是并未立即出手。他们没看到站在山脚下的青衫文士,但看到左月娇
方才连施杀手,举手之间,就博杀了淮扬四杰,和十六名青衣武士,因此不敢鲁
莽出手。

  左月娇一手叉腰,冷冷的道:「屈总管、戚婆婆,师父叫你们下去。」

  屈长贵瘦削脸上,微露惊异神色,堆起笑容,问道:「不知大小姐的师父是
准?」

  左月娇道:「你们下去就会知道。」

  戚婆婆心头暗暗一惊,忖道:「莫非她师父就是老煞星不成?」接着问道:
「你师父在那里?」

  左月娇一偏头道:「我师父就在山下,你们快下去吧。」

  话声未落,戚婆婆乌爪般的手指已经一把抓住了左月娇,呷呷尖笑道:「小
丫头,你师父除非会飞,否则准也救不了你,乖乖随老婆子走吧。」

  左月娇心头一惊,要待挣扎;但戚婆婆武功,胜过她极多,左腕有如扣上了
一道钢箍,那想挣扎得脱?正待呼救,只听耳边响起了青衫文士的声音,说道:
「小姑娘,不用怕,我早已点了他们双肩脉穴,力气很快就会用完。」

  左月娇心头一喜,就不再挣扎,只是站着不动。

  戚婆婆朝屈长贵使了个眼色,说道:「咱门只要翻上这座山峰,她的师父,
也追不上了。」

  一面尖笑道:「小丫头,走呀。」手腕微一用力,正侍带着左月娇朝峰上走
去,突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,笑容冻结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死灰,五指山随着
缓缓松开。

  屈长贵看出情形不对,问道:「戚婆子,怎么了?」

  戚婆婆苦笑道:「咱们好像穴道被封住,使不出力道来。」

  屈长贵道:「会有这等事?兄弟倒是不信。」

  突然挥手一掌,朝左月娇迎面劈去。

  左月娇自然知道,屈长贵练的是「玄冰掌」,旁门中最厉害的寒毒功夫,正
待闪身躲避。屈长贵一手掌劈出,陡觉后力不继,凝聚掌心的玄冰掌力,再也击
不出去,一时也不禁脸色大变。左月娇冷冷的道:「你们下不下去?」

  屈长贵、戚婆婆到了此时,只好乖乖的往峰下走去。

  左月娇跟随两人身后,押着他门下去。戚婆婆走在前面,哭丧着脸,边走边
道:「大小姐,老婆子千不是,万不是,总把你也扶养了五个年头,你总得救救
我老婆子,在你师父面前美言几句,我是奉人差逍,身不由已。」

  左月娇没有说话。

  戚婆婆又道:「大小姐,你就是不念旧日情份,也该告诉我一声,你师父究
竟是谁?好让我死得瞑目。」

  左月娇冷冷的道:「师父有话问你们,你怕什么?要怕,就不该一而再,再
而三的计算我了。」

  屈长贵走在前面叱道:「戚婆子,你罗嗦什么?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
你最好别忘了教规。」

  戚婆婆打了个哆唆,果然不敢再说。

  三人走到山脚,青衫文士已经缓缓转身来,含笑道:「七花娘,你还认识我
么?」

  戚婆婆一呆,连忙陪笑道:「你不是那天在面馆里喝酒的那位大爷?」

  她眼光没错,那天在面馆里,就觉得这人路数不对。

 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:「区区那天就告诉你,『迷魂散』要放就多放些,少了
没有力量,那天你要是听了区区的话,再多放上些,就没有今天这场麻烦了。」

  戚婆婆脸上绽出汗来了,连连陪笑道:「老婆子该死,有眼不识泰山,那天
实在多有冒犯之处,还望你大爷恕罪,恕罪。」

  她一面堆着掐笑,指指左月娇。又道:「这大小姐,还是老婆子我一手带大
的,有你大爷您这样一位高人做她师父,真是福缘不浅,老婆子也正在替她高兴
呢。」

 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:「七花娘,你说了半天,知道我是谁么?」

  戚婆婆道:「你大爷是世外高人,老婆子只不过江湖下五门憋不足道的人,
这好比燕雀如何会知道飞腾九万里的鹏鳃?」

  她还真不知道青衫文士是谁?那是因为方才青衫文士和黄蜡脸老者说话时,
屈长贵、戚婆婆,都已被封住穴道,并未听到。

  「哈哈。」青衫文士仰天大笑一声道:「巧言令色,鲜矣仁。」

  屈长贵似是为他气度所慑,但他究竟当了几年武林盟的总管,和各大门派的
掌门人时有接触。此时虽已看出青衫文士不是寻常人物,还是拱拱手道:「尊驾
召见,是否可以赐告名号?」

 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:「不错,区区有话要问你们,自然要告诉你们,我是谁
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接着含笑道:「区区丁无病,你们是否听人说过?」玉面煞君丁
无病,只要是四十以上的汪湖人,还有准不知道的?

  左月娇依然不知丁无病是谁?谁都没想到绝迹三十年的三昧真君丁无病,居
然还在人间,居然还会这么年轻。无怪大家背后叫他玉面煞君,一大把年纪,玉
面依然。戚婆婆已经面无人色,惊颤欲绝。屈长贵也变了色,躬了躬身,恭敬的
道:「在下不知道是前辈侠驾在此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一摆手道:「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?」

  屈长贵,戚婆婆连声应「是」。

  青衫文士道:「你们不用害怕,我只要问你们几句话。」

  屈长贵道:「前辈要问什么?只要在下知道的,自当据实奉陈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很好,那么你就你知道的说吧。」

  屈长贵为难的道:「不知前辈要在下说些什么?」

  「说些什么?你不知道?」

  青衫文士双目一抬,说道:「你只要照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。」

  屈长贵和他目光一接,只觉他眼神之中,好像隐藏着两柄锋利剑刃,直刺过
来,心头不禁一寒,赶紧低下头去,哆嗦着道:「在下屈长贵,吞为武林盟主府
的管事。」

  总管变成管事,职位降低了一级,重要事儿,自然就不会知道。

  青衫文士道,「好,我问你,你是给石盟主当管事?还是给假冒石盟主的人
当管事?」

  屈长贵道:「在下自然给盟主当事了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你可知有人假冒石盟主么?」

  屈长贵道:「在下不知道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你真的不知道?还是不肯说?」

  屈长贵心底打着鼓,但却硬口道:「在下真的不知道,前辈若是不信,大小
姐就是盟主的义女……」

  青衫文士微微一怔,回头朝左月娇问道:「你是石盟主的义女?」

  左月娇点点头道:「是的,但我干爹并不是石盟主,他老人家已经死了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你知不知道石盟主下落?」

  左月娇道:「不知道。」

  青衫文士问道:「他们知不知道?」

  左月娇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七花娘,你呢?」

  戚婆婆陪笑道:「前辈明鉴,我老婆子只是个下人,那会知道这些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那要问谁才会知道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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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第14章 深入苗疆

  只听有人朗声道:「丁大侠若要问石盟主的下落,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回答
得出来。」

  左月娇听到这人的声音,娇躯不由的一阵颤抖。但见从山径上,正有一个人
飘然行来。这人身材颀长,身上穿着一袭青绸长袍,面色冷森,苍白得没有一丝
血色。

 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,问道:「阁下是什么人?」

  青袍人淡淡一笑,抱拳道:「在下无名小卒,说出来丁大侠也未必知道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阁下戴了面具?」

  青袍人抱抱拳道:「敝教之中,人人都戴面具,丁大侠幸勿见怪。」

  青衫文士问道:「你们是什么教?」

  青袍人朗笑道:「大道无名,敝教并没有名称。」

  青衫文土也朗朗笑道:「好个大道无名。」

  说到这里,口中不觉「晤」了一声,问道:「阁下方才曾说,要问石盟主下
落,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?」

  青袍人点头道:「不错,在下确实说过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此人是谁?」

  青袍人道:「丁大侠可是要找石盟主么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丁某正要找他。」

  青袍人道:「那很好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丁某问你知道石盟主下落人是谁?」

  青袍人道:「因为知道石盟主下落的那人,正想见见丁大侠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他人在那里?」

  青袍人道:「他目前不在此地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你不是说他要见见丁某么?」

  青袍人道:「正是,他要丁大侠说个日期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丁某不见无名之辈,你先得告诉我是谁?」

  青袍人大笑道:「要见丁大侠的,自然不是无名之辈,也许还是下大侠的故
人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丁某从没有故人。」

  青袍人走前两步,忽然右掌一摊,送到青衫文士面前,诡笑道:「丁大侠看
了这个,也许就会想得起来。」

 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,光风弄月似的脸上,不禁一寒,目中神光暴射,问道:
「他要见我?」

  青袍人点头道:「日期、地点,均由丁大侠决定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好吧,中秋初更,丁某在五老峰等他。」

  青袍人拱拱手道:「如此,在下就告退了。」

  他回过身来,有意无意的看了左月娇一眼,然后朝屈长贵、戚婆婆两人挥挥
手道:「你们随我走吧。」

  说完,举步朝山径走去,屈长贵,戚婆婆那里还敢停留、紧随他身后而去。

  左月娇自从青袍人现身之后,几乎惊骇欲绝,一直站在青衫文士身后,连看
都不敢看她一眼。青衫文士目送三人远去,才回头笑道:「小姑娘,你好像很怕
他?」

  左月娇脸色苍白,说道:「他……他是我义父。」

  青衫文士讶然道:「你不是说你义父已经死了么?」

  左月娇道:「是的,我和大哥亲眼看到他自碎天灵死的,但他明明就是我的
义父。」

  青衫文士问道:「你大哥是谁?」

  左月娇道:「我大哥叫石中英。」

  「你大哥是石中英?」

  青衫文士忍不住问道:「石中英有没有假的?」

  左月娇道:「没有,大哥是真的。」

  青衫文士大笑道:「小姑娘,你怎不早说?你大哥就是我的小兄弟。」

  左月娇道:「我大哥会是你的小兄弟?哦,那天他追着你出去的。」

  青衫文士笑道:「就是他追了我四百里路,咱们才认了兄弟。」

  左月娇心中一动,立即盈盈拜了下去,说道:「你是我大哥的大哥,那也是
我的大哥了。」

  青衫文士高兴的呵呵大笑道:「真没想到,我丁某认了一个小兄弟,现在又
多出一个小妹子来了。」

  接着含笑道:「好,好,你有了我这个老哥哥,走遍天下,也没人敢欺侮你
了。」

  左月娇问道:「老哥哥,不知我那大哥去了那里?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这个我倒不清楚,小妹子,你且别急,认了老哥哥总得有个
见面礼,这样吧,老哥教你几招,你再去找你大哥不迟。」

  左月娇已知这位老哥哥,武功高不可测,得他点拨,自然获益非浅,心头不
禁大喜,说道:「老哥哥,你要我教武功?」

  青衫文土笑道:「当然,我三味真君的小妹子,总得有一两个杀着,才不会
被人笑话。」

  左月娇喜得跳了起来,娇笑道:「老哥哥,你真好。」

  青衫文士道:「咱们走。」

  湘西的辰州府,为古五溪蛮地。重峦叠岭,以出产朱砂闻名全国,其西涧溪
极多,森林茂密,为苗族聚居之处。

  辰州府当西水入源之口,从前交通不便,货运全依仗水道,湖南输往贵州的
米,和炭州输往长江下游的木材,全由阮江为吐纳,许多粮世和木材商人,途经
辰州,都在这里歇歇脚。因此辰州府虽是湘西僻镇,但城中因有行商往来,市面
却相当热闹,尤以东门和南门一带,更是客店,酒肆,布庄、朱砂铺等集中地。

  东大街和南大街的拐弯角,有家武陵春酒楼,更是全城最出名的湘菜馆。到
了辰州府,不上武陵春,那你就白来了。武陵春酒楼,名气大,生意当然鼎盛。
今天也不例外,还没到上灯时候,武陵春上下,已是座无虚席。每一个人只要和
几个朋友一起上酒楼,人类的劣根性,就表露无遗,不是大声谈笑,旁若无人,
就是拼命的想把对方灌醉,绽起满头青筋,力竭声嘶的猜拳喝令。

  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闷酒,这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岁,颀长个子,皮肤黝黑,
眉毛又粗又浓,鼻直口方,一双大眼睛朗若明星,身体不算魁梧,但生得挺壮。
他桌上除了酒菜,还放啄一只小木箱,原来他是走江湖的卖药郎中。在云贵一带
苗区里,卖药郎中是挺吃香的一行,就算你是蒙古到了家,也一样可以敛钱。

  苗人生性较直,容易上当,但骗人也只有一回,第二次就没有人会相信你,
话虽如此,许多人只啃了一本汤头歌决的庸医,在苗疆一带,还是大行其通。在
苗疆走动的,除了郎中,还有货郎。

  天下妇女没有不爱打扮的,货郎就是投其所好,胭脂,花粉,各种小巧精致
的饰物,只要价廉物美,花式新颖,就是品,也一样受到苗家妇女的欢迎。但在
人品上,郎中就比货郎高尚的多,大家都对郎中都有一份敬意,对货郎只是欢迎
而已。

  这时候,从楼梯上上来一人。这人是个老头,穿着一件夏布长衫,看去约摸
五十出头。瘦脸,酒糟鼻,双颧突出,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,额下还有疏朗朗
的凡根苍须、腰背微弯,肩头背着一个褪了色的朱红木箱。只看他这副模样,又
是一个卖药郎中。他跨上楼梯,脚下略为一停,耸着双肩,目光一阵打量,好像
在找座头。

  这时正当上灯时候,全堂早已坐满了食客。几个堂值正在忙着端菜添酒,也
没有人过去打招呼。酒糟鼻老头一阵打量之后,发现蓝衣少年独据二桌,好像只
有一个人。这就一摇一摆的走了过去,点着头,呵呵笑道:「幸会、幸会,小哥
就是一个人么?」

  蓝衣少年连忙含笑拱手道:「小可只是一个,老丈人请坐。」

  酒糟鼻老头从肩下放下药箱、目光一注、看到桌上药箱,不觉打了个呵呵,
说道:「巧极、巧极、小哥原来还是同行。」

  随着话声、就在蓝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。

  蓝衣少年谦虚的道:「小可初走江湖、老丈是同道前辈,还请多多指教。」

  「好说,好说。」鼻酒糟鼻老头措鼻子,笑道:「老朽虽是痴长小哥几岁,
老了,不中用了。」

  一名堂棺送上一盅首茗,问道:「老客官要些什么?」酒糟鼻老头含笑道:
「来一壶酒,再要厨下炒几个拿手的下酒菜就好。」堂棺答应一声,转身自去。

  酒糟鼻老头问道:「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?」

  蓝衣少年道:「不敢,小可白士英,老丈如何称呼?」

  酒糟鼻头拿起茶盅,喝了口才道:「老朽夏子清,夏天的夏,孔夫子的子,
两袖清风气清。」

  白士英连忙抱拳道:「原来是夏老丈。」

  夏子清亲切的问道:「白老弟好像很少在这条路上走动?」

  白士英奇道:「夏老丈如何知道的?」

  夏子清呵呵笑道:「云贵一带,地方虽然辽阔,但几十年来,就只有咱们七
八个人在跑,如何会不知道的?」

  白士英道:「老丈说得是,小可一向是川,康一带走动,大部份时间,是替
先师采摘药材,自从先师去世之后,小可还是第一次出来。」

  夏子清两颗小眼珠一瞪,急着问道:「令师是谁?」

  白士英道:「说起先师,老丈也许知道,他老人家姓李……」

  夏子清没待他说完,忽然跳了起来,急着问道:「李药师李一丹。」

  白士英喜道:「老丈果然认识朱师。」

  夏子清道:「岂止认识,老朽一生最钦佩的也就只有令师一人。」他不待白
士英开口,接着说道:「令师的『冰雪行军散』,在苗疆一带,盛名久著。据说
他是在诸葛武侯的『行军散』中、加入了冰蚕、雪参两种稀世灵药,无怪乎神效
卓著,一粒丹丸,药到病除,他那李一丹的外号,也是由此而得。」

  他说起李药师,就滔滔不绝,如数家珍。即此一点,证明他确是知之颇深。

  白士英萧然道:「前辈州先师定然交谊极深,晚生方才失敬之至。」

  夏子甭连连摇手道:「小哥别客气,老朽和令师只是问于相识而已,老实说
老朽这点医理和令师相比,那真是差得太远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忽然「哦」了声问道,「令师是什么时候归道山的?」

  白士英道:「还是去年腊月间的事。」

  夏子清感叹的道:「年岁不饶人,咱们这一辈的人,都差不多了。」堂棺送
上酒菜。

  夏子清拿起酒壶,含笑道:「来,小卅,咱门难得巡上、老朽敬你一杯。」

  白士英站起身道:「老丈是晚生前辈,理该由晚生敬你才是。」

  「坐,坐。」夏子甭替自己斟了一杯,含笑道:「小哥,咱们干一杯。」

  举杯一饮而尽,然后取起酒壶,又替他斟满了。

  夏子清问道:「小可是从苗疆来的,还是……」

  白士英道:「晚生刚从巴东来的,因为先师有一些遗物,寄存在九里龙。」

  「哦,哦。」

  夏子清一手持着几茎苍须,点头道:「不错,令师一向是在苗疆一带行医,
小哥去过九里龙?」

  白士英道:「晚生这是第一次。」

  夏子情连连点头道:「九里龙是个好地方,盛产金沙,孟家苗之一族人,家
家都富可敌国,尤其那里的女孩子,个个出落得如花如玉,苗女多情,你小哥可
得小心。」

  说完,咕的喝了口酒。

 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,尴尬的道:「老丈休要取笑。」

  夏子清道:「老朽说的可是真话,你别小看些小娘们,个个长得像水蜜桃一
般,哈,像小哥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十个人个都不是她们对手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她们都会武功?」

  「岂止会武?」夏子清又喝了口酒,才缓吞吞的道:「孟家苗住在九里龙,
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,九里龙周围近百里,都是峋岩峭壁,溪流纵横,盛产
金沙,据说他们每家人家,连起屋的墙壁都是用金砖砌的,你想想,他们这么富
有,不会武功行么?」

  白士英点点头。

  夏子清拿起酒壶,又替他斟了一杯。白士英忙道:「老丈,晚生酒量有限的
很。」

  夏子清两杯下肚,老兴勃勃,笑道:「小哥不用客气,咱们难得碰面,这一
谈起来,就不是外人,老朽年轻的时候,哈,茅台、大曲,不管多烈的酒,都要
大碗喝才过瘾,你年轻轻轻,这点酒,算得了什么?来,干杯。」

  果然举起酒杯一口而尽。

  白士英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,夏子清用手抹抹喘,接着道:「小哥没去过九
里龙,老朽再说一点给你听听,九里龙的孟家苗,不但男的个个好酒量,就是女
娇娘,也是个个是酒中西施,她们敬客人,就是大碗、大碗喝的,你要是不会喝
酒,她们就会笑你,哈,她们对你笑一笑,你就非直着脖子灌下去不可。」

  他又干了一杯,朝白士英笑一笑,又道:「说起孟家苗的武功,本来在苗区
就是首屈一指,不然,他们还能保得住金沙?近年来,据说他们还重金礼聘了几
位武功高强的汉人,传授族中男女绝技,他们族长曾经夸过海口,九里龙的孟家
苗族,要是都出去闯荡江湖的话,可以横扫中原武林。」

  白士英听的不禁心中一动,说道:「晚生曾听先师说过。他们立有祖训,不
准族中人外出。」

  夏子清笑道:「那是从前的事,现在时代不同了,九里龙的人,也经常到山
外来采办食物,到底山区里没有外面花花世界热闹。」

  他夹起一筷菜,边吃边道:「这也许就是给汉人带坏的,族中弟子,往往借
采购为名,偷偷溜出来,你老弟大概今天才来的,前两天,老朽就看到几个孟家
苗的人,打这里经过。」

  白士英心头又是一动,说道:「可惜晚生迟来了两天,不然倒可和他们一起
走了。」

  夏子清关切的道:「怎么?小哥不认识路?」

  白士英道:「晚生只是听先师临终时,约略说过,晚生没有去过,听说这条
路险僻难行,很容易走迷方向。」

  「正是,正是。」夏子清点头道:「可惜老朽这次另有事去,不到九里龙,
不然倒可和小哥作个伴……」

  他说到这里,不由「哦」了一声,笑道:「小哥如果不急,从这里到九里龙
去的人,倒是经常有,小哥不妨耽上一二天,老朽替你留意留意。」

  他笑了笑,又补充着道:「九里龙路径确是险了些,但生意都是一本十利,
有不少货郎,就专门跑九里龙,拿些花粉胭脂,假珠子串的珠花,就可以换来成
袋的金沙。」

  白士英由衷的感激,说道:「多谢老丈了。」

  「这是小事,那里说得上谢?」

  夏子清接着「哦」了一声,注目问道:「小哥住那一家客栈?」

  白士英道:「晚生住在东大街长源客栈。」

  夏子清大笑道:「巧极,老朽正好也住在长源客栈,小哥住在几号房?」

  白士英道:「五号。」

  夏子清道,「老朽住在九号,东首最后一间。」

  正说之间,只见从楼梯口,又有人走了上来。这时华灯初上,夜市方开始,
正是酒楼生意最旺盛的时候。酒客们有的会帐下楼,有的刚来,上上下下,川流
不歇,堂棺们也尖着嗓子送往迎来,一面要谢着付帐的赏了小费,一面又要迎接
上来的客人,叫着「里面请坐」。

  每一个堂伯都有一个天生的金嗓子,叫得又脆又响。那人上得楼来,就被堂
倌领到白士英他们对面,刚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落坐。堂佰送上茶水,问了要吃什
么,便自退去。那人端起茶盅,轻轻喝了一口,放下茶盅,转过头来,忽然口中
「咦」了一声,惊喜的站起身来,朝夏子清招呼道:「夏老夫子也在这里?」

  夏子清闻声回头,点着头笑道:「我当是谁?原来是张老弟。」

  那人道:「老夫子这次到那里去了?」

  夏子清一手持须,含笑道:「黄草坝,老朽在那里开了一家药肆,这次是采
办药材来的。」

  那人羡慕的道:「还是老夫子好,开了店肆,就不用长年跋涉了。」

  夏子清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,接着问道:「张老弟这次去那里?」

  那人道:「还不是到处跑,等明天货都配齐了,先去铜仁,玉厩,最后到剑
河……」

  夏子清听的大喜,呵呵笑道:「巧极了,来,张老弟,老朽给你引见一个朋
友。」

  白士英听到那人和夏子清打招乎,早就看清楚了。这人约摸二十八九岁,瘦
长脸,皮肤白皙,眉目清秀,身穿蓝布衣裤,生得极为挺拔。那人听夏子清说出
要替他引见一个朋友,立即击了过来。

  夏子清回头朝白士英含笑道:「小哥,这位是张正林张老弟,他要去剑河,
就是到九里龙去的,你们多接近接近。」

  一面又朝张正林道:「这位是白小哥,你总知李一丹李药师吧,白小哥就是
李药师的门下高足,这次山要到九里龙去,你们正好作个伴儿,路上也就不寂寞
了。」

  张正林连忙拱手道:「白兄,在下是第一次见面,李老夫子在下见过几次,
是一位忠厚长者。」

  白士英也拱手道:「张兄多多指教。」

  夏子清笑道:「大家请坐,今晚真是凑巧了,咱们坐下来再作长谈。」

  白士英,张正林一起落座。

  堂棺替张正林添上杯筷,夏子清立时替他斟满了酒,张正林连说不敢,和夏
子清、白士英一起干了杯,笑道:「别说夏老夫子吩咐,就是冲着这位白兄,在
下这朋友也交定了,在下采办货物,明天上午,就可齐全了,白兄要什么时间动
身,在下悉听尊便。」

  此人生性爽直,说来甚是诚恳。

  白士英道:「不敢当,兄弟随时可以走,还是以张兄的方便为准。」

  「哈哈。」夏子清笑一声,说道:「那就这样决定,咱们还是喝酒。」

  难怪他生了一个酒糟鼻,原来嗜酒如命。正好堂棺又替张正林送来了酒菜,
大家也开杯畅饮起采。

  第二天,张正林一个上午就把货物采办齐全,午睡时光,就来到长源客栈。
白士英闲着无聊,正在和夏子清下棋。夏子清一眼看到张正林进来,立即抬头问
道:「张老弟事情都办好了?」

  张正林道:「在下货色早就定好了,今天上午,就是到几家铺子里取货了,
一切都办妥了,看看白兄要今天动身,还是明天再走?」

  白士英道:「张兄货物齐备,咱们今天下午就走不好么?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可以,在下随时都可以走。」

  夏子清大笑道:「可惜老朽的药材,还未到齐,否则倒可和二位走一路,要
过了玉屏才分手呢!这段路,少说也有八九百里远近,就不虞寂寞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就高声叫道:「伙计。」

  一名店伙赶紧奔来,伺侯着道:「老爷子有什么吩咐?」

  夏子清道:「你去关照厨下,做几式精致的下酒菜,另外来三斤上好茅台,
送到房里来,老朽要替两位老弟送行。」

  此老不但好酒,也极为好客,为人也很热心,不失是一位长者。店伙连连应
是,转身退出。这一席酒,大家自然是尽欢而散。白上英心中对夏子清自是甚为
感激,一再称谢不止。

  午后,张正林已把货物,装了两个大麻袋,驮上马背。白士英别过夏子清,
会了店帐,跨出店门,早由店中小厮牵着马匹伺候。夏子清送出店堂,两人一齐
接过缰绳,跨上马背,朝夏子清拱拱手道:「老丈,再见了。」

  夏子清挥着手道:「老朽不送了,二位老弟有空,请到黄草坝来。」

  两匹马沿着西大街,渐渐去远。

  夏子清摸了摸酒糟鼻,这一瞬间,他那瘦削的脸颊上,忽然浮现起一片阴森
橘诡的笑容。这种深沉橘诡的笑容,可以形容之为笑里藏刀,和他本来爽直悄涕
的笑容,遇然不同。但笑总是高兴的事情,他一定有着极为得意之事,面上含着
微笑,缓缓转身朝客栈中行去。

  贵州、在殷、周时代,被称为鬼方。因为到处都崇冈峻岭,交通不便。贵州
省,就好像云雾山一样,永远披着一件神秘的外衣。白士英和货郎张正林,从辰
州一路南行,由源州向西,便已进入黔省。行旅对贵州可真是怨声载道,才会有
天无三日晴,地无三里平,人无三分银之讥。

  他们从晃州入黔,经玉屏,到达剑河。这一段行程,虽然时不时遇上崎岖山
路,迂遇而行,但大抵还算平整。白士英虽是初来,却有经常在这段路上行来的
货郎张正林结伴同行,该在何处打尖,何处投宿,都不用他操心,晓行夜宿,自
然极为顺利。白士英在这段时日之中,只觉张正林为人爽直,谦虚诚恳,脸上也
经常挂着笑容,因此和他极为谈得来。

  这天傍晚时光,赶到剑河。这是一个山城小邑,也是生苗的地区,狭厌的街
道上,到处是胸口敞露,颈项手腕、脚踝,戴着大大小小银圈的苗女,摇曳生姿
的走过。张正林在这一带,果然地头极熟,不少人和他点头打着招呼。

  两匹马到了街西一家清江老店的客栈门前下马,这一阵蹄声,早就惊动了店
里的人。只见一名伙计匆匆忙忙的迎了出来,一眼看到张正林,立即趋上前来,
含笑道:「张爷这次来的快了,小的预算,你最早也得再过个十天半月,才会来
呢。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我是赶着六月半来的,好多做些生意,伙计,咱们这两
匹马,就要寄在你们店里了。」

  那店伙道:「这还用说?」

  帮着张正林从马背上捧下了两个大麻袋,然后从两人手中接过疆绳,牵着两
匹马往店后而去。

  张正林回头朝白士英笑了笑道:「白兄,咱们进去。」

  一手捧起一只麻袋,朝店里走去。白士英帮着他捧起了另一只麻袋,跟了过
去。张正林回头道:「白兄,你放着就好,伙计会来拿的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不要紧,兄弟帮你拿也是一样。」

  两人走进店堂,张正林就像回到老家一般,他朝坐在柜头里的老妇人打个招
呼,就逞自往里行去。穿过店堂,是一条走廊,一排约有七八个房间,张正林走
到最后了间,放下麻袋,一手推开房门,白士英跟着又把麻袋放在地上。

  张正林吟笑道:「多谢白兄了。」

  他没待白士英开民接着又推开隔壁一间的房间,含笑道:「白兄,你看这两
间房,哪一间合适?」

  他不论到什么地方落店,都以白士英为主,让他先挑。

  白士英道:「张兄何须客气,兄弟随便那一间都行。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我看白兄就住里面一间吧,房间都是一样,里首的比较
清静。」

  说着就把两个麻袋搬进外面那问房去。

  房里当然非常简陋,除了一张木榻,只有一张茶几,一把竹椅,但在偏僻的
苗区小镇里,能有这样一家客店,已算不错。店伙替两人送来脸水,又沏了一壶
茶。张正林关照店伙,要厨下切一盘卤菜,一壶酒,再炒两盘蛋炒饭,做一个蛋
花汤送来。店伙答应着退了出去。

  白士英回房洗了一把脸,天色已微见昏黑。张正林可正在忙着,他把麻袋都
打开了,珍珠项链、珠串,珠花,各种宝石饰物,和花粉,胭脂,香膏,摊满了
一地。房子里珠光宝气,花花绿绿的好不眩眼。

  张正林看到白士英站在房门口,不觉笑了笑道:「打明天起,一路都是翻山
越岭的羊肠小径,不能再骑马赶路了,兄弟得把这些东西,收拾收拾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这趟从辰州来,张兄一路都没做生意,真叫兄弟过意不去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后天六月半是九里龙孟家苗最热闹的日子,咱们正好赶上,老
实说,兄弟这些货,多半就是赶这个节日来的,至少也得卖上一半,剩下来的,
回去的时候,顺便往各处兜上一转,也就差不多了。」

  白士英问道,「六月半,是孟家苗什么节日?」

  张正林忽然神秘一笑,道:「白兄到时自知。」

  白士英看他笑的神秘,心头觉得狐疑。

  正好店伙掌着灯来,看到张正林的房里,放满了东西,就留下一盏灯,把碗
筷放到隔壁房里去,过不一会儿,就端着一盘菜,一瓶茅台酒进来,张正林站起
身,一同到了白士英的房里。店伙早已放好杯筷,打开瓶塞,酒香扑鼻,两人隔
着小几对面坐下。

  张正林笑道:「白兄,这酒比茅台还要香醇,而且人口有一股甜味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难道这不是茅台酒?」

  「自然是茅台酒。」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只是这酒比茅台更好,它是用交蜜
一条小溪里的水酿制的,那溪水就带着甜味,酿制成酒,人口甘甜,多喝几杯,
只会微酗,不会醉倒,除这里,你出重金也卖不到,白兄一试方知。」

  白士英笑道:「张兄对酒,倒是在行的很。」

  张正林大笑道:「彼有旨酒,又有嘉淆。旨酒,就是美酒,酒不甘醇,何得
称旨?人生能得儿回醉?就算是喝醉了,也飘飘然另有佳趣。」

  说着举杯一饮而干。

  白士英听的暗暗惊奇,他发现张正林虽是一个货郎,但书却读印不少,这两
句话,出之诗经,他也引用上了,此人倒不可以货郎视之。举杯喝了一口,果然
酒香清醇,入口微甘,就连称好酒不止。两人把一瓶酒喝完,都已微有酗意,店
伙及时送来蛋炒饭,和一碗大汤。

  两人吃过饭,张正林还要收拾东西,就回房去了,白上英多喝几杯,果然有
些飘飘然的感觉。山城小店,大家都睡得早,白士英也就掩起房门,在榻上盘膝
调息。隔壁张正林收拾好东西,也自睡了,不多一回,就听他附声如雷,透过板
壁,隐隐传来。过了二更,突听窗外「刷」的一声,似是有人飘落走廊。这个音
实在极轻;但白士英却倏地睁开眼来。

  就在此时,只听一人压低喝道:「张正林,出来。」

  白士英听一怔,暗道:「半夜三更,又有什么人来找张兄呢?」

  只听隔壁张正林附声忽然停止,接着也压低声喝道:「门外是谁?」

  那人沉声道,「你出来就知道了。」

  话声方落,张正林已经很快开门出去,低声喝道:「请问是那一条道上的朋
友?」

  白士英听他口气,心下又是一怔,忖道:「听张兄这口气,莫非也是江湖上
人?」

  就在此时,只听张正林忽然轻哼了一声,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掠风之
耳,已掠上墙头。这下,白士英不禁一呆。自已居然看走了眼,只要听这阵衣袂
掠风之声,经捷无比,张正林一身轻功,竟然极高。他有这一发现,岂肯轻易放
过?急忙推开窗,双脚轻轻一点,便已穿窗而出,再一吸气,平空拔身而上,登
上屋脊。

  只见一条黑彤,已在前面屋脊上,一闪而没。只要看这人的身形,明明就是
货郎张正林。白上英自然不肯放松,立即一吸真气,身如天龙驭风,横空掠过两
重屋脊,远远尾随下去,这回他看清楚了。张正林前面,果然连有一条黑影,正
在飞行奔掠。两人相跟足有七八丈远,一个尽力在前奔掠,一个提气紧追不舍。

  贬眼的工夫,已经追出一里来远。剑河县,是僻处山区的小城,城墙依山而
起。前面那人奔近山麓,就朝山麓问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飞掠而入。张正林追到庙
前,脚下忽然停往,双拳一抱,大声道:「庙里是那一方道上朋友,把在下引来
有何见教?」在他说话之时,白士英已经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身后数丈,一叫了闪
入右首树林。

  只听庙中有人接口道:「张朋友怎不进来?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在下行走苗疆,将本求利,从没和道上朋友有过梁子,
朋友既然把在下引来,有什么事怎不明白见告?」

  庙中那人道:「不错,咱们之间,没有梁子,只是咱们有话要问你。」

  张正林依然挺立不动,说道:「有什么活,这样不能说么?」

  庙中那人不耐道:「张正林,你可是不敢进来么?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在下没有什么不敢的,只是听朋友的口气,朋友有事找
在下,并不是在下找朋友有事,这样藏头缩尾,岂是待朋友之道?」

  那人怒声道:「张正林,你在咱们兄弟面前,别再耍嘴皮子了,告诉你,你
要在这条道上走动,你就乖乖的进来,如果你不想在这条道上混了,你可以走,
明天一早,就得离开此地。」

  张正林听的一呆,问道:「朋友,这是谁定的规矩?」

  庙中那人道:「这你就不用问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好,朋友这么说了,在下似乎非进来会会而不可了。」

  说着,果然举步朝小庙中走去。

  土地庙山门敞开育,里面的地方不大,只是没有点灯,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
指。张正林走进去了,但只走了三步,便身停往。三步,已可看到青石神案。神
案后面,当然就是神龛了,神龛里已经一片漆黑,看不清楚了,神案离他面前,
也不过只有三步远近,这就是说明就只有这么一点地方,但张正林凝足目力,也
看不到对方躲在那里?

  他只走了三步,那倒并不是胆怯,敌暗我明,他自然非留退路不可,一旦遇
上袭击,离门只有三步,自可及时退出。但就在他脚下一停,那人就冷冷的道:
「张正林,你尽可放心,咱门不会为难你的。」细听那人话声,似是人神龛中发
出来的。

  张正林不觉仰面道:「在下已经进来,朋友有什么见教,现在可以说了。」

  只听另一个人说道:「咱们有话问你,张朋友最好实话实说,不可有半句虚
言。」

  此人说的话,却从左首传来。

  张正林微晒道:「朋友还没问我什么,怎知在下说的会是虚言?」

  神龛那人道:「张朋友没有虚言,那是最好不过了。」

  张正林道,「你们究竟要问什么?」

  神龛中那人道:「张朋友这次要去那里?」

  张正林:「九里龙。」

  神龛中那人又道:「你一个人?」

  张正林道:「两个人。」

  神龛中那人又道:「还有一个是谁?」

  张正林道:「自然是在下朋友了。」

  神龛中人道:「我问的是此人姓甚名谁?」

  张正林道:「在下朋友姓白,名士英。」

  白士英隐身林中,距离土地庙,不过数丈远近,他们在庙中说的话,自然全
听到了,心中不禁一动,暗暗忖道,「看来贼党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。」

  只听神龛那人又道:「你们从那里来?」

  张正林道:「辰州。」

  神龛中那入又道:「你和他认识很久了?」

  「不错。」张正林接着问道:「你们问这些干什么?」

  只听左首那人道,「这个你不用多问。」

  神龛中人义道:「白士英是干什么的?」

  张正林道:「他背的药箱,你们说他是干什么的?」

  神龛那人道:「此人从未见过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白兄一向在川康行医,你们自然没见过了。」

  神龛中人道:「那么他去九里龙作甚?」

  张正林火道:「他是李一舟老夫子的门人,李老夫子一向在苗疆行医,去年
故世了,遗命要他承继遗志,到这一带来行道,这样够了吧?」

  神龛中人道:「你知道的倒很详细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在下是他朋友,自然很详细了。」

  神龛中人道:「很好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在下知道的,都己奉告了,朋友问了这许多话,也总可亮亮字
号吧?」

  神龛中人嘿然道:「这个张朋友就不用多问了。」

  张正林理直气壮的道:「为什么?」

  神龛中人冷林的道:「因为你知道的大多了,对你并无好处。」

 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,你如若还想在这条路上走动,知道的大多了,对你
是不利的。张正林不是傻子,这就拱拱手道:「既是如此,在下告退了。」

  神龛中人没有再说。

  张正林话声一落,迅快的转身退出,他并未停留,立即一路奔行而去。张正
林走了,但隐身林中的白士英,却并没有跟着回去。有人暗中注意了他,这人是
谁?他非弄弄清楚不可。因此他仍然隐伏林中,一动没动。约摸过了顿饭工夫,
依然不见有人出来,也没有一点动静。土地庙里,至少有两个人,难道他们会住
在庙里不成?

  白士英心头渐渐有些不耐,但还是耐着性子,等了下去。又是一盏热茶工夫
过去了,土地庙还没有人出来,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。白士英再也忍耐不住,
身形一晃,闪出树林,就已落到土地庙门口,他艺高明大,也不出声问话,就举
步朝庙中走去。

  庙内静悄无人,也没点灯,自然一片阴森黯黑。白士英跨进庙门,就当门而
立,目光迅快的一转,心中不禁暗暗称奇。原来这土地庙,就只有这么一间,左
右前后,也不过五六丈见方。除了中间一个神龛,龛前在一张长形青石案,就别
无他物。

  神龛也不大,左右两幅神慢,斜斜的分开,里面端坐一对土地公和土地婆,
也不过一人来高,那里有什么人影子?这点地方,当然隐藏不了一个人;但方才
明明有两个人的声音。至少他亲眼目睹,有一个人进来,没有看到他出来。

  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,没有后门,也没有窗户,进来的人,非从大门退出
去不可,那么人呢?白士英当门而立,经过这一阵查看,己可断定这里已经绝没
有人,只是想不出两个贼人,是如问走的?他举步走入,左手屈指连弹,朝土地
公和土地婆身上弹去。

  但听「扑扑」两声轻响,证叫确是泥塑的神份,但他还是不相信,缓步走到
神龛前面,伸手掀开神峻,神龛里自然不会有人。贼人有如此狡侩,也更使他提
高了警觉,夜色已深,贼人已去,他自然也不用在这里逗留了。回到客店,依然
穿窗而入。张正林早就回来了,此刻已经鼾声呼呼,从隔壁传来。白士英微微一
笑,也就解衣登榻,横身躺下。

  第二天一早,白士英起身下床。开出门去,张正林早己起未,他不但梳洗完
毕,而且己把货物装好了两只木箱,店队送来脸水,白士英洗了把脸,店伙又替
两人炒了两盘蛋炒饭送来,两人匆匆吃毕,会过店帐。张正林取出二两银子,交
给店伙,作为寄存马匹之用。店伙连声称谢,然后十分巴结的,从店后推出一轮
独轮小车,帮着张正林,把两只木箱装在车上。

  张正林双手挽注车柄,含笑道:「白兄,咱们走吧。」

  推动独轮车,往前行去,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而行。

  离开剑门,一路西行,已是盘曲山麓间的羊肠小径,有时须随着山坡往上,
有时又得直下溪底涉水而过。一路乱石磊磊,高低不平。张正林推着独轮小车,
依然隧步如飞,看去似乎毫不吃力。白士英跟在他后面,不觉试探着道:「张兄
这样推着车赶路,不觉吃力么?」

  张正林回头笑道:「这车子只要把稳了,顺着势推,就并不吃力,据说,这
是诸葛丞相证南蛮时发明的,走山径小路,那是最便捷了,不过还得有些腕力,
幸亏兄弟从小练过几年庄稼把式,手上有几斤蛮力。」

  白士英故作惊奇的道:「原来张兄还会武功?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咱门这一行,整天在外跑的人,多少都会一些的,有时
遇上剪径贼,也可以防身自保。」

  他忽然回过头来,朝白士英看了一眼,又道:「李老夫子一身武功,才高明
呢。听说出自武当派,他可以析上一根树枝,当剑来使,三五个里执兵刃的人,
还近不了身,白兄是他衣钵传人,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了。」

  白士英笑道:「咱们采药的,深入荒山,有时遇上虎豹,也是常有的人,拳
脚工夫,自然也不少了,先师昔年在荆山采药,曾遇上一位老道长,指点了一些
诀窍,其实也算不得是武当派弟子,兄弟更糟糕,还是小时候练的一点儿粗浅工
夫,连入门也谈不上。」

  张正林自然不会相信,但他只是笑了笑,并没多说,继续推着车朝前赶路。
走了一段路,张正林忍不住又道:「白兄,兄弟有一件事,本来不想说的,但想
想还是告诉你的好。」

  白士英心中不觉一动,问道:「张兄有什么话,但请直说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兄弟只是奇怪,尊师李老夫子,一生药医施药,行善好施,遇
上贫困病人,不但不收医药费用,有时还送些银钱与人,在这条路上,不论汉人
还是苗人,莫不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,自然不可能会和人结下怨隙……」

  他口气微顿,接道:「至于白兄,还是初次到贵州来,更不可能和人有什么
梁子……」

  白士英知道他说的是昨晚的事,一时故作不解,问道:「张兄,究竟有什么
事?」

  张正林道:「事情也没有什么,只是有人向兄弟询问白兄来历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那是什么人?」

  张正林道:「这人兄弟并不熟悉,只是听他口气,似乎不善,白兄留神些也
就是了。」

  白士英笑道:「这就奇了,兄弟初来贵州,怎会有人询及兄弟?哦,张兄,
这人是何模样?张兄总可告诉兄弟,兄弟今后也好多加注意。」

  张正林耸耸肩道:「兄弟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。」

  白士英道:「张兄没看他的人,他如何跟你询问兄弟的呢?」

  张正林道:「这个确实透着蹊跷。」

  他毫不隐瞒,把昨晚遇见之事,详细的说了一遍。

  白士英故作惊奇,问道:「据张兄看,这两人会是那一路的人物?」

  张正林一面推车,一面说道:「这就难说得很,兄弟在这条路上,也跑了多
年,从未遇上过这等个情,以兄弟推想……」

  说到这里,忽然摇摇头道:「唉,兄弟实在想不出来,也许对方只是觉得白
兄眼生,误认为是他们的敌人,才找我去问问的,白兄山不必放在心上。」

  白士英点点头:「张兄说的也是。」两人说话之间,已经转过两重山脚,一
条曲折的小径,直向前面溪底下去,远远望去,但见一片沙石宛如大平原一般,
到处都是高底不平的石块。

  白士英道:「这是一条两山之间的大溪,如果山洪暴发,这条路不是就不能
通行么?」

  张正林笑了笑道:「不错,春秋两季水势大的时候,三里宽的山溪,就像一
条滚滚黄河,水势十分湍急,根本不能从溪底过去,那就得多走几十里路。」

  太阳渐渐直了,六月半,正是三伏天气,太阳猛得有如火伞。两人走在像沙
漠似溪底,脚下踩在每一块石头上,都像烙铁一般。上下交征,一阵阵的懊热,
使人喘不过气来。甚至连吹来的风,都是热烘烘的。就在此时,但听一声微弱的
呻吟,随风传来。

  那卢音虽然微弱,白士英已经倏地站定,凝神细听了一阵,却又不再有第二
声传来,这就抬目叫道:「张兄,你可曾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么?」

  张正林徘着仙轮小车,木轮辗在溪底鹅卯般的乱石上,发出辘轳震响,自然
没听到那声呻吟。此刻他已走出三数丈远,听到白士英的话声,不觉车轮一停,
回头道:「兄弟怎么没有听到。」

  他话声方落,又有一声呻吟,随风传了过来。

  张正林悚然道:「果然是人的声音。」

  白士英耳朵何等敏锐,这第二声呻吟传来,他己听出声音来自右前方,而且
不出十丈之外。这就朝右前方一指,说道:「人可能就在这个方向了。」

  说着当先奔了过去,但他并没有施展身手,只是比普遍快了一些。

  溪底当然不会是平整的,有些地方高的像一座小丘,有引进地方低洼的水滩
边,扑卧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汉于,以叹对他扑着一动不动,分明己经是奄奄
一息。白士英奔到他身边,俯下身去,伸手把那汉子翻了过来,问道:「朋友怎
么了?」那汉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双目失神,张了张口,只发出一声低弱的呻
吟。

  白士英抓起他左手,正待把他脉。张正林已经跟着奔了过来,一眼看到汉子
的情形,就大声悦道:「白兄,这人是中了暑,快喂他一升包行军散就好。」他
久走苗疆,自然一眼就看的出来。

  白士英暗暗叫了声「惭愧」,点头道:「张兄说的是。」放开那人手腕,正
待转身放下药箱取药。

  就在此时,那本来直挺挺躺的汉子,突然瞅然直起,右手抬腕,「达」的一
声,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芒,朝白士英激射过来。白士英自然不会防备,这垂死的
人,会突然出手,向他袭击,但他一身武功,已非等闲,纵然事出意外,耳中听
到「达」的一声轻响,身形已如行云流水,轻快的地闪了开去。

  这一蓬毒针,来势极为神速,但白士英反应之快,居然比机簧发射的毒针还
快。快得几乎不着痕迹,好象他正转了个身一般,蓝芒如闪电般,他从腰间飞射
而过。张正林根本没看清楚,直等那蓬蓝芒从白士英身边射出,他才知道是那汉
子发的暗器,一时不禁大怒,口中大喝一声:「好个狗娘养的。」挥手一拳,迎
而直击过去。

  他这一拳含愤出手,自然也似快速。那汉子眼看偷袭不成,慌忙纵身想逃。
张正林本来击向他面前的拳头,因他身子上拔,「砰」然一声,正好击中他的心
窝。那汉子口中闷哼一声,一个人被击的凭空飞出一丈来远,仰大跌落,双脚一
伸,就寂然不动。白士英立即跟踪掠了过去,但见那汉子后脑撞在一大石上,脑
骨已碎,脑浆迸出,早已气绝死去。

  张正林还不知道自己出手太重,大声叫道:「白兄别让他逃了,问同他这是
谁支使他来的?」

  白士英道,「他已经死了。」

  张正林听的一怔,问道,「他怎么死的?」

  白士英道:「他撞上石头后,大脑骨已碎,自然没命了。」

  「糟糕。」张正林顿顿足,气愤的道:「兄弟气他暗箭伤人,这一拳,出手
是重了些,唉,只可惜他死了,不然,总可以从他口中,问出主使的人来。」

  说到这里,忽然「哦」了一声,道:「咱门搜搜他身上看,山许可以找出一
些蛛丝马迹来,亦未可知。」

  白士英被他一语提醒,暗暗忖道:「看来自己经验不如这位张兄甚多。」一
面点头道,「张兄说的极是。」探手朝那汉子怀中掏去,只摸出几两碎银子,就
别无他物。

  张正林道,「白兄,他打出来的这蓬暗器,是用机簧射出来的,他身上不可
能没有针筒。」

  白士英伸手朝那汉子左手腕底一摸,果然缚着一个针筒,这就取了出来。针
筒不过五寸来长、色呈黝黑,自然是纯铜所制,筒口,是一个小巧的莲蓬头,针
孔密织,一次至少可以射出数十枚毒针,构造精巧,筒身上,还有两截皮带,可
以缚在腕底。

  白士英手中握着针筒,微微皱了下眉,说道:「好歹毒的暗器,要不是兄弟
命不该绝,正好转身去取药箱,侥幸避开,这一蓬毒针,共有四十九个针孔,只
要被它射中一支、就算不至送命,就够麻烦的了。」

  说到这里,不觉朝张正林苦笑了笑道:「看来这人和昨晚向张兄询问兄弟来
历的人,心是同党无疑,唉,本来也许是一场误会,兄弟不可能会和他们有甚梁
子,但这人一死,咱门梁子就结定了。」

  张正林愤然道:「这些人事情没弄清楚,就骤下杀手,暗箭伤人,当真阴险
毒辣已极,梁子结就结了,俗语说得好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咱们小心些
就是了,谁还怕了他们不成?」

 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,说来慷慨激昂,大有愤愤不平之色。

  白士英心中晴道:「这位张兄倒是性情中人。」一面含笑道:「话虽不错,
只是兄弟无缘无故,背上这个黑锅,岂不冤枉?」

  张正林说:「白兄,你把这个针筒收好,他们既然找上了咱们了,咱们就可
以找他们评理。」

  其实,白士英早就认出这管针筒的来历来了,但他并没多说,只是点了点头
道:「张兄说的有理,咱门要能找到他们就好。」

  果然把那管针筒,收入包裹之中。

  张正林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,他很快用沙石把那汉子的尸体埋了
起来,直起腰,仰天舒了口气,说道:「给他耽搁了老半天,咱们快些走吧。」

  双手推着独轮小车,槐轭的朝溪底行去。

  不多一会,已经赶到对岸,山麓间,古木参天,浓阴蔽日,到了这里,就像
从沙漠走向了绿洲,一身焕热,立时为之尽涤。两人就在大树下坐下,吃了些干
粮,继续上路。从过了三里多宽的溪底开始,根本已经无路可走,山岭起伏,到
处都是密压压的森林,草长过人。

  张正林对这条路,果然是十分熟悉,看也没看,推桌独轮小车,朝草丛中行
去,独轮车经过之处,比人还高的青草,纷纷从两边分开,开出了一条小径。草
丛之间,蛇鼠窜走,啼哮有声,它们是听到辘轳声,才避开去的。

  白士英跟在他后面,看到粗如儿臂,颜色斑涮的毒蛇,蜿蜒游走,有时还有
不知名的爬虫,有的色呈碧绿、有的红似珊瑚,一看就知具有剧毒,破它咬上一
口,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。他纵然武功高强,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毛。

  这一路段,山势愈来愈险,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峻峰断崖,浓林如墨,不时
传来怪鸟的啼声,凄厉刺耳,益增恐怖。幽谷之间,弥漫着彩霞的烟云,那就是
苗疆最毒的漳气了。

  黄昏时光,赶到交蜜,这里浅溪纵横,流水烬缓,到处都是从山上限下的乱
石。张正林干惟独轮车,沿着一条水势湍急的山间走去。走了一箭来路,但见两
山如合,山势更见险峻,两人只是沿着山涧边上,曲折而行。洪洪水声,到了这
里,也愈来愈响,山涧尽头,两山已合,前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洞。

  石洞比入峪高,深不见光,像雷鸣般的水声,恍如从洞中传出。张正林推着
车,朝洞中行去。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走入,但见洞内十分高大,走了十几步,才
微见光亮,隐隐可见有几个洞窟。张正林回头道:「这里叫做九迷洞,再进去就
有九个洞窟,路径分歧,极易迷失,不认识路人,走上半个月,也出不来。」

  他脚下极快,不向有天光的洞窟走,反而朝暗的一座洞窟中行去。白士英目
能夜视,自然看的清楚,这石而不但黝黑如墨,而且十分潮湿,窟顶不时的滴下
水珠,走了十几步,脚下已是积水没趾,两人涉水而行,又走了半里来路,前面
已有一堵石壁,挡住去路。

  但在石壁中间,约在齐腰处,有一个天然的月洞石门,宛如窗户一般。有几
股流水,从圆洞门中溢出。张正林走到洞口,先把捆在独轮车上的两只木箱取了
下来,放八月洞门中,然后双手举起独轮小车,也朝洞中送入,回头朝白士英笑
了笑道:「白兄小心些,跟着兄弟上来。」

  说完,右手一按,身子跃起,穿洞而入,已经坐了下来。

  白士英跟着纵身跃上,原来这月洞门内,是一方足有六七尺见方的木排,浮
在水面之上,沿顶极低,只能坐在木徘之上,才不会碰上头。白士英奇道:「这
石窟之内,居然还有渡头。」

  张正林笑道:「这就是九里龙,足有九坐来长,据说下面潜伏着一条蚊龙,
所以不能点火,一点上火,那蚊龙还当是火龙珠,就要上来取。」

  白士英笑道:「原来还有这段神话。」

  张正林道:「白兄可是不相信么?这九里龙的水,据说和内海相通,潮涨时
水就涨,潮落进水就低,要在这里翻了船,连尸体都找不到,那就是飘到内海去
了。前几年就有几个水性好的汉子,打赌要下去瞧瞧有没有蚊龙,四个人下去了
三个,结果就这样一去不返,没有了消息,剩下了一个,心头又惊又怕,找来几
个苗人打捞了一天,连一具尸首也不见,这件啊,兄弟亲眼目睹,一点不假。」

  他踞坐木排前头,一面说话,双手交替抡动一条粗索,本排缓缓朝前推进。
白士英目能夜视,凝足目力,朝这条夹弄似的水道看去,但见这条洞窟,转折甚
多,两边足有一丈多宽,水色如墨,显然深不可测。木排赖绳索拉着前进,但因
转折甚多,不时的东碰西碰,好在木排是用比手指还粗的山藤扎的甚是结实,但
因曲折大多,前进的速度,就大大的减低。

  白士英忍不注问道:「除了这条水路,就没有别的路可迎么?」

  张正林摇摇头道:「没有,九里龙四面环山,有许多地方,都是壁立于切的
峭壁,无路可通,因此孟家苗与世隔绝,很少到外面去,外面的人,也很少知道
里面的情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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